朱熹的“學文”論
作者:呂欣(北京年夜學哲學系)
來源:《中國哲學史》2021年第6期
摘要:朱熹對《論語》“學文”之意的解讀,有其明“圣人之言”、回歸經典本義的尋求。而在回應《論語》“學文”之他解及門生提問的同時,朱熹也順勢發展出一套本身對“學文”或“文”自己的解釋。關于“文”的界定和論說,在朱熹的學術思惟體系中,與其經典系統的構建息息相關。朱子本身對“包養學文”的強調也充足體現其理學思惟的豐富性和深入性。但是,朱熹的“學文”論也存在著理學與經學之間的張力,為探討與批評留下了廣泛空間。
關鍵詞:朱熹 學文 《論語》 孔子 “文” 經典與解釋
《論語·學而》篇中有言:“門生進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對于“學文”之解:“學”的解讀無太年夜爭議。《論語》開篇便以“學”為主題,指廣義上的學習,重視躬行實踐上體現的品質和德性。孔子主張將德性的躬行實踐優先,做好之后才往“學文”。那么所“學”之“文”要怎樣懂得?歷代解讀頗有收支,有狹義有廣義,凡是有道藝、六經、典籍、文字、文獻、禮樂等解包養網釋取向。
朱熹對“學文”亦有本身的見解,特點長短單一化且有整合性,此素被學界所忽視。以往學界對朱熹“學文”之解讀的認識,年夜都取自朱熹在《論語集注》中“文,謂《詩》《書》六藝之文”1之釋,由此斷定朱熹對“學文”的解釋就是“學《詩》《書》六藝”。實際上并不止包養網排名于此。朱熹對“學文”的解讀,有著兩種基礎傾向:古之“學文”與今文“學文”。與之對應,“文”的所指也有所分歧。“古”之傾向,是針對《論語》文本自己所呈現孔子的語境中“學文”的懂得,此處“文”即如《論語集注》中“詩書六藝”之解,是朱熹對孔子“行有余力,則以學文”這句話自己“文”是什么的懂得;“今”之傾向,也是很少有學者關注到的,則屬于朱熹對“學文”的延長解釋,由此帶出的則是其朱熹的“文”論系統,這一系統與朱子哲學思惟緊密相連而研討不夠。細觀朱熹“學文”論的兩種傾向,也可剖析出此中的創造性與整合性及存在的問題,這也為深刻懂得朱熹的“文”論打開了一扇門。
一、古之“學文”:《論語》“學文”本義的追蹤
由于孔子時代儒家文獻尚無“六經”這一用詞,“六藝”多傾向于指代禮、樂、射、御、書、數。【2】朱熹在《論語集注》中對“學文”之“文”的直解是“《詩》《書》六藝之文”。這一解釋可謂朱熹針對《論語》語境而言的最直觀解讀,而這一解讀具有還原孔子之意的傾向。
在《論語精義》中,朱熹曾舉程明道的相關解釋:“行有余力者,當先立其本也。有所本而后學文,然則有本則文自至也。”【3】謝上蔡的解釋曰:“學文即是讀書。人生便知有父子、兄弟,須先盡得孝弟,然后讀書,非謂以前不成讀書”【4】、“至于行有余力則以學文者,其游于藝之謂乎?”5朱熹對此二者的回應是:
程子本立而文自至者,掉之太快耳。所謂‘盡得孝弟,然后讀書’,亦曰盡夫為子為弟者常日所當之事耳,非謂盡孝弟之道,如所謂孝弟之至者,然后可以讀書也。若謝氏所謂‘盡孝弟之則,正謂孝弟之至包養網價格’,而其言過矣。必若是而后學文,則豈復有學文之日乎?……謝氏以學文為游于藝,似亦太輕。程子以為讀書,則凡所以講乎先王之道,以為修己治人之方者,皆在此中矣,豈特游于藝罷了哉!【6】
朱熹的回應,似乎為批評而批評,以致疏忽了謝上蔡也是將“學文”釋為“讀書”。實際上,朱熹對以“讀包養網 花園書”釋“學文”是沒有疑義的,但反對將其僅僅等于“游于藝”。“凡所以講乎先王之道,以為修己治人之方”實則皆在“學文”的范疇中。這屬于對《論語》“學文”之更具體的解釋。又《答何書京》中云:
學者之務有緩急先后而不成以偏廢,但不成使末勝本、緩先急耳。觀圣人所謂“行有余力則以學文”者,其語意正這般。【7】
對于鉅細本末、緩急先后之強調,是凸起以《論語》“包養學文”語境中之“文”的范疇為條件,也即以“《詩》《書》六藝之文”釋“學文”之“文”為條件下,先后順序中應留意“學文”在“行有余力”之后。《論語集注》“行有余力,則以學文”章的解釋結尾句是:“愚謂力行而不學文,則無以考圣賢之成法,識事理之當然,而所行或出于私衷,非但掉之于野罷了。”(《四書章句集注》,第49頁)此句本作為回應洪慶善“未有余力而學文,則文滅其質;有余力而不學文,則質勝而野”(《四書章句集注》,第49頁)之解。
弄清先后之序,不是說后者不主要。“有余力”與“學文”,是都要做的事。而朱熹在對《論語·雍也》“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正人”章的解讀借用了楊時的說法:“文質不成以相勝。然質之勝文,猶之甘可以受和,白可以受采也。文勝而至于滅質,則其本亡矣。雖有文,將安施乎?然則與其史也,寧野包養網。”(《四書章句集注》,第83頁)此處所強調的“文質不成以相勝”,是說質勝于文的情況要好過文勝于質,“雖有文,將安施乎”,文絕不克不及先于質而獨行。這就回應了“行有余力,則以學文”之次序遞次。
二、解釋過渡:古之“學文”與后世學文
在《朱子語類》卷三十二“質勝文則野”章中,朱熹做了將“質”換作“理”字的討論,雖然不成同等,但對文質關系的討論已經有了理學的導向:
尹氏曰:“史文勝而理缺乏。”“理”字未安。這般,則野可謂之理勝也。既謂之勝,則理必缺乏。野與史,皆可謂之理缺乏也。曰:“史既給事官府,則亦習于容止矣。謝說之掉不在此。卻是所說全以觀人為言,無矯揉著力處,掉卻圣人本心。楊說推得卻有功。‘文勝則理缺乏’,亦未有病。野,固理勝而文缺乏也。”【8】
朱熹盡力將“學文”更多地與本身的理學思惟結合時,解釋的轉折眉目漸露。朱子說:
游氏學文之說,固足以深警后世棄本逐末之弊,然古之所謂學文者,非弄筆墨、事詞藻,如后世之所謂文也,蓋無非格物致知、修己治人之實事。故既學則必有以窮義理之端,而趨于圣賢之域矣。然則文以滅質,博以溺心,以為禽犢,以資發冢,讬真以酬偽,飾奸言以濟利心,古之學者豈有是哉!游氏之說,有激而云耳,然抑揚太過,并與古之所謂學文者與后世等而視之,不得不辨也。【9】
朱熹對古今之“學文”須辨的重視之意躍然紙上。前人所謂“學文”并非當時文學意義上的玩弄詞藻,而力圖踏之實之“格物致知”“修已治人”,才幹逐漸“窮義理之端”而邁“圣賢之域”。該封書信作于辛亥(1191)包養網價格之后10,時間上晚于《四書集注》的初次合刻時間11近十年,可見朱熹在暮年對“學文”的討論并未止息。游酢之“學文”說也可在《論語精義》中看到:
游曰:“進孝而出弟,包養網身謹而言信,處眾而泛愛,則友而親仁,正人之務,此其本也。……夫文者,《詩》《書》《禮》《樂》之謂也。……然則無本而學文,蓋不若無文之愈也。是以圣人必待行有余力,然后許之以學文,否則,固有所未暇也。后之正人,稍渉文義,則自鳴得意,謂全國之美盡在于是……烏知圣人之本末哉!”【12】
年夜體上,朱熹認同游酢的見解,但認為其包養“抑揚太過”,混雜了古今“學文”之所指,這是必須要辨析的。“自鳴得意”之后世之“文”傾向,非“古之學文”之所指。進而,朱熹說:“古之學文固與今異,然無本領而徒誦說,恐亦難免真如游氏之譏也。”【13】朱熹在《答吳伯豐》中強調的辨古今“學文”之異,亦是強調古之“學文”面向的廣度。同樣地,在辛亥年間(1191)【14】,朱熹在《答陳安卿》中對“則以學文”婉言:
物相雜,故曰文,如前所說是也。則如上面分別諸說,則恐已然。如曰“則以學文”,何故見其不為威儀華采、禮樂軌制耶?【15】
朱熹論“文”,應分分歧語境而看。這里的引文體現了其對晚期“文”之所謂的回應。山西襄汾陶寺遺址出土的扁壺上有朱書“文”字,距今4000年擺佈,是今朝所見最早之“文”。16《易·系辭下》中有“物相雜,故曰文”之說,《周易》對“文”的申說,更完全地體現了“文”的初始內涵和在此基礎上衍生出來的抽象意義。【17】朱熹所用“物相雜,故曰文”即出自《易·系辭》。而在“則以學文”的“學文”語境中,“文”天然不是指事物錯綜所成的紋理。“威儀華采、禮樂軌制”則亦對應著朱熹“《詩》《書》六藝之文”之解,這也即朱熹對“則以學文”原語境中“文”的直解。
直接將“文”解釋為“禮樂”,而將“禮樂”明確等于“先王之道”的代表是japan(日本)江戶時代年夜儒荻生徂徠。其在《論語征》中曾言:
夫文者,禮樂也。禮樂者,先王之道也。先王之道,治人之道也。野人治于人者也。故正人之所以為正人者,文罷了矣。【18】
乍看,徂徠此言并未走出朱熹古之“學文”論的范疇,但徂徠用包養行情“禮樂”之說來服務于當時江戶中期japan(日本)社會,其“先王之道”思惟背后有著一番軌制構想體系,此處暫不贅述。19徂徠對朱熹的“學文”論有過直接的批評:
……余力學文,以求進德也。朱注謂:“德性本也,文藝末也。”又曰:“力行而不學文,則無以考圣賢之成法,識事理之當然,而所行或出于私衷,非但掉之于野罷了。”夫文謂《詩》《書》六藝之文,先王之教也。不學此,則雖有上數者,不免難免進鄉人矣。何故成正人之德哉!豈得謂之末也乎!何唯考績法、識事理乎!后世諸師長教師皆不知學問之道,悲哉!【20】
此處徂徠有本身的意圖,但所引“德性本也,文藝末也”非朱熹言,是《論語集注》中朱熹征引的尹焞所言。通過上述討論,可以否認其有輕視“文”的意向。但荻生徂徠之所以會有對朱熹這般年夜的批評,重要是因為其理學思惟。由此,難以迴避的問題即是,朱熹的“學文”論,能與其理學無關嗎?當然不是。
故而,朱熹的“學文”論便從《論語》文本解讀的基礎上展包養開了。這套朱熹發明出來的“學文”論說,與其理學及其經典系統親密相關,且其必以為是與古之“學文”說相通,而絕非其所謂“古之學文固與今異”的古人之“文”之傾向。不成防止的是,朱熹個人的“學文”說,還是使其“文”論走上了與《論語》中的“學文”無法同等的走向。
三、“學文”說的展開:教人之“文”與新經典系統的塑造
朱熹兩種“學文”論的轉換,根據亦源于《論語》。《論語》中既有“先行后文”的篇章,也即“行有余力,則以學文”,亦有“先文后行”的篇章(即“文行忠信”章)。我們可知,朱熹的知行論有如是說:“致知、力行,論其先后,固當乃至知為先,然論其輕重,則當以力行為重”【21】。于知行關系問題,朱子有著通融與辨證的論說特點。而對于“文行”關系的討論,朱熹采取了類同于其知行論的思緒。朱熹將這種辯證思緒表現在分歧語境中的“學文”的先后關系亦有變化上。
“學文”是先是后的順序發生變化時,語境中“文”的所指對象也發生了變化。在《論語》語境中“學文”為“學《詩》《書》六藝之文”,且順序為行有余力之后,此無疑義。而觸及了“事理之當然”,“學文”之順序并未在“力行”之后,有朱熹的門生就此提問:
問:“《集注》云:‘力行而不學文,則無以識事理之當然。’……如《集注》之說,則是學文又在力行之先。”曰:“若不學文,則無以知事理之當否。如為孝為弟亦有不當處。孝于事親,然事父之敬,與事母之愛便別了。”(《朱子語類》卷二十一,第499頁)
類似的包養網比較有:
不學文,則事事做不得。(《朱子語類》卷二十一,第500頁)
如“不學文,事事做不得”,那么“‘行有余力’以上許多事”也應屬于“事事”的范疇,不“學文”則這些事也做不得,“學文”似成了第一要務。這個語境中的“學文”,又該若何懂得?《朱子語類》中有朱子針對《二程遺書》“欲夾持這天理,則在德”一段的回應:
“學者須學文,了解者進德罷了。有德,則‘不習無晦氣’。”(《二程遺書》語)自初學者言之,它既未知此事理,則教它認何為德?故必先令其學文。既學文后,知得此事理了,方可教其進德。圣人教人,既不令其躐等級做進德功夫,不令其止于學文罷了。(《朱子語類》卷第九十七,第2490頁)
在此段,朱熹的“先令其學文”語與後面的“不學文,則事事做不得”語境類似,已經和“行有余力則以學文”的孔子語境分歧,帶有著朱熹所處時代及本身的宋代表學顏色。“學文”后,“得此事理”,這在朱熹的語境中和“格物致知”論的意味相通。前文中《答吳伯豐》中有一句“無非格物致知、修己治人之實事”,這是由“學文”包養之釋而發的對古之“學文”的回應。但朱熹對“格物致知”的發明,則是其理學思惟表達的典例。“學文”與“格物致知”在朱熹對“學文”的進一個步驟發明中,變成了包養相應的關系。《語類》卷十九中有這樣一句朱子話語:
某集注《論語》,只是發明其辭,使人玩味經文,理皆在經文內。(《朱子語類》卷十九,第438頁)
“理皆在經文內”,那么“行有余力,則以學文”作為出自《論語》這部經典的“經文”,在朱子的懂得中,“理”必定在內。朱熹的“格物”論意在“窮理”,于是,“學文”可以作為“格物”的代表行為,與“窮理”發生了邏輯關聯,這實已是朱熹自發的“學文”論。并非包養網是說“格物”和“學文”在朱子思惟中可以完整等而視之。假如以實際後果為目標,“格物”功夫論則更為抽象。“本日格一物、明包養網日格一物”在王陽明那里就相當難以懂得。借使倘使“格”的物為“文”,能否後果會好些?那么這個變相后的這個“文”,是指什么?
尊敬經典、推重“四書”的朱熹不會讓本身的“學文”論支離于《論語》“文”說,可以說其視“學文”為行事之先的觀點仍然發乎于《論語》文本。關于朱熹對《論語》“文行忠信”章的解讀,《語類》卷三十四有載:
或問:“此章是先文而后行。‘行有余力,則以學文’,是先行而后文。何故分歧?”曰:“‘文行忠信’,是從外做向內;‘則以學文’,是從內做向外。圣人言此類者,多要人逐處自識得。”(《朱子語類》卷三十四,第895-896頁)
“學者初來,須是先與他講說”句,帶出的是朱熹生平努力的“四書”系統的論說。這套論說所服務的原初觀念重要屬于倫理領域,隨后的發展導向一種倫理學或品德哲學的初步論辯,最后在對抗其他宗教價值體系的斗爭中,編織成一套貫通天(宗教)人(倫理)的特別論說系統。22朱熹思惟最為基礎且主要的結果是其對新經典系統的塑造。朱熹是“四書”系統的完成者,直接影響了《四書》整體位置的晉陞,影響了經典系統從《五經》向《四書》的轉換。而這種轉換及其經典系統塑造結果的背后,與其教導門生的“為學之序”(或“讀書之序”)直接關聯。相對于“實行”,朱熹尤為強調“為學”在先的主要,在與學友的書信往來中,也常出現“讀書用力之意,甚善”【23】之類的語句。這里所學的內容是經典之“文”,是朱熹自發“學文”論的“文”的指向。從個人經歷和對為學的畢生尋求,朱熹于“從內做包養向外”的功夫上花費了宏大精神,其對新經典包養網系統的塑造即是主要的代表。其借經典之文(尤其是“四書”)的內容給宋孝宗天子包養網上奏的為數未幾的封事【24】,也恰是其“從內做向外”的作風表現。“學文”之“學”在朱子學文論的這一層面,是指儒者之學。那么對于學習儒家經典之“文”的“為學之序”,其最基礎是什么?朱熹本身也給過謎底:
某要人先讀《年夜學》,以定其規模;次讀《論語》,以立其最基礎;次讀《孟子》,以觀其發越;包養網次讀《中庸》,以求前人之奧妙處。《年夜學》一篇有等級次序遞次,總作一處,易曉,宜先看。《論語》卻實,但言語散見,初看亦難。《孟子》有感謝興發人心處。《中庸》亦難讀,看三書后,方宜讀之。(《朱子語類》卷十四,包養第249頁)
此條語錄中,朱熹根據個人經驗給出“四書”的閱讀順序:先立規模,次立最基礎,再觀發越,進而求前人的奧妙之處。【25】這一主張,恰包養是他緊密結合四書的論說特點而作的法式設定。在四書中,最基礎或通用的論說方法,是對經典與圣賢事跡的傳述,《論語》對此起奠定的感化。
為了傳道與傳經的統一,朱熹“四書”系統的樹立,基礎任務就是通過文本詮釋,協調分包養歧文本及分歧論說的關系。朱熹不僅擅長借助文本中的概念,比較其它文本發現分歧的思惟問題,更擅長用文本外的概念,為分歧文本樹立深層的思惟聯接,例如其超出四書的文本限制,引進了更高的統攝性的概念作為整合思惟總綱。這就是朱熹學問體系中“理”或“天理”的運用。【26】朱熹的新經典系統之所以塑形成功,得益于其作為詮釋者本身的洞察力與表達才能。但這也引發了朱熹的新經典系統一向到明天依然面對的挑戰。陳少明曾對此總結出兩點:
第一,從“四書”系統中抽象出來,或許倒過來說,是這個系包養統賴以支撐的理學論說……是一種遠離日常經驗的論說形態……這種論說對促進儒家實行倫理職責與進步精力境界的目標,感化表現包養網心得在哪里?第二,以經典詮釋的方法說理,……不是按現代哲學論說請求的那樣,先建一個在邏輯上法式有用的理論結構,而是經驗片斷的類比,對事物的直覺,再加上經典論述的信賴,混雜而成的一組概念。……面對當代學術佈景,繼續用這種經典詮釋的方法推動理學研討,作為思惟史評述當無問題,但對推動中國哲學的現代發展,有多年夜的作為?【27】
當然,現代學術研討不克不及靠崇奉,而朱熹有一種以廣泛感性為目標(或崇奉)的知行意識。假如把“四書包養網排名”系統或朱熹于其所處的當下而闡發的一套“學文”論懂得為借經典的外套表達理學思惟,也難免冤了朱熹本意的實情。朱熹“學文”論的兩種傾向融合在一路,也對應了朱熹建構新經典系統的信念,樹立在對經典自己與理學有著內在分歧性的確信。換句話說,朱熹“學文”論的包養網兩種傾向符合于朱熹“文”論的主觀意圖,即服務于經典,以經典為先,其經典詮釋的目標亦即此。當然,這背后既有著捍衛道統的意識,也有著朱熹對本身懂得經典才能的自負。東京年夜學中島隆博對此曾有關相關論述:
即便接收了“窮理”的邏輯,也不夠解決若何窮“理”的問題。假如只是直接面對事物問其意義,則會像王陽明一樣傷了精力。…朱子再次打出了“文”。“格物致知”的焦點實際上是“讀書”,已經有了像圣人那樣完整窮盡了“理”的人所寫的書,通過讀這些書,我們也能夠窮“理”。…這里所應讀的經典之“文”是那些具有特權的“文”。…即便像“四書”,用特定的語言寫在紙上,傳承已久,但作為教科書,仍有需要訂正字句的異同;並且一離開注釋,變成了難于懂得其“意”之“文”(正因為這般解釋才能夠)。是以,由于“文”和所談議的幻想的東西分歧,它不斷在反復著,一向以不純的方法代表著“意”,所以絕不克不及達到終極的意義,從而就使“格物致知”的達成不斷延續下往。【28】
朱熹以注經為本身最主要的事業,“學文”是他的事業起點。“格物致知”不斷延續下往,“學文”亦這般。中島隆博指出了朱熹思惟中“自-發”的局限,并認為用“文”的角度也難以使其學說獲得保證。【29】的確,語言或文本自有局限,且具有發出者的意識主體性。形而上之“理”與日常經驗倫理之間的鴻溝,通過對文本的重組、塑造與再詮釋,仍然無法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跨越。朱熹自己堅持認為只要通過經典詮釋的方法,才幹彰顯己學有理有據。而這種行為自己能否導向了詮釋者的某種共通性?
四、余論
實際上,朱熹理學內部的批評者(如王陽明)、理學內部的敵對者(如戴震)等,也都是在經典文本中尋找表達各自哲學或思惟的依據,經典所指也有分歧。好比戴震的經學,事實上在超出經書的內部尋找“圣人的技藝”之啟示。對戴震來說,懂得經書是替“圣人”將奧義再現出來的行為,而在此意義上“圣人”紛歧定存在于經典的內部包養網,經書文本是前言。我們了解戴震思惟中存在著感性主義和經學范式之間的牴觸,川原秀城稱其“傲慢的經至上主義”,是“給經書中模棱兩可的記述強硬地加以本身主觀的見解,擠進本身立說的根據”,缺少感性的學者風度。【30】在《與是仲明論學書》中,戴震言“經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詞也,所以成詞者字也。由字以通其詞,由詞以通其道,必有漸”【31】,這是戴震的文本研討方式,即從“學”的研討到“詞”的研討到“道”的研討【32】的掌握。“字”是要一開始學的,這可以說是從小學基礎出發的戴震的“學文”論。安田二郎認為,要通過簡單的字義剖析作為思惟詮釋的方式是不夠的,要從事于思惟的詮釋,就必須超過字包養網價格義層面,以某種方法形構佈景的世界。【33】是以,從字義剖析出發的《孟子字義疏證》,看似比較客觀,其實蘊含了深入的主觀顏色。而在朱熹心目中,“理”無處不在。當在經典文本找不到相關字眼或許未能順當釋出心中之意時,便嘗試借助文本的收拾校訂任務,實則也是變更了經典。
雖然方法分歧,戴震和朱熹對所謂客觀的尋求,都有興趣無意地參加了主觀思惟,發展出了各自分歧的思惟而訴諸于文本。由《論語》“學文”一語展開,歷代各家有了對“文”的分歧懂得。以致于明天我們對高中生所說的“學文”“學理”,已經不是“學文”這一漢語詞最早的意味。朱熹對“學文”的討論,重視語境,也奇妙地與本身的理學接軌,從而塑造出以“四書”為主干的經典系統。可是,他真的走不出“理學家”面對的窘境了嗎?或許邏輯上,朱熹的形上學和“四書”所呈現的倫理經驗自己的對接始終存在斷裂,但假如重審朱熹的“文”論,也許會發現其分歧語境對“文”的分歧解釋,以及本身傾注了信念與信心的著作、書信、封事等具體文本,都體現了對學問和知識的熱愛。在這一現象上,朱熹也不是特例,一切文本詮釋者所呈現的特點或共通性,便在于此。
注釋
1.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1983年,第49頁。
2.《周禮·地訴訟徒·鄉年夜夫》云:“三年則年夜比,考其德性道藝,而興賢者能者。”賈疏:“謂萬平易近之中有六藝者,并擬賓之。”《十三經注疏·周禮注疏》卷一二,中華書局,1980年,第716頁。
3.《論語精義》卷一,《朱子全書》第七冊,上海古籍出書社、安徽教導出書社,2002年,第39頁。
4.《論語精義》卷一,《朱子全書》第七冊,第39頁。
5.《論語精義》卷一,《朱子全書》第七冊,第40頁。
6.《論語或問》,《朱子全書》第六冊,第621頁。
7.《晦庵白文公師長教師文集》卷四十《答何書京》,《朱子全書》第二十二冊,第1844頁。
8.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三十二,中華書局,1986年,第811頁。
9.《晦庵白文公師長教師文集》卷五十二《答吳伯豐》,《朱子全書》第二十二冊,第2434頁。
10.陳來:《朱子書信編年考證》,三聯書店,2007年,第335頁。
包養11.《四書集注》首合刻于淳熙九年(1182),時朱熹任浙東提舉。該刻本名為“寶婺刻本”。詳細情況可參束景南:《朱子年夜傳》,商務印書館,2003年,第813-814頁。
12.《論語精義》,《朱子全書》第七冊,第40頁。
13.《晦庵白文公師長教師文集》卷五十二《答吳伯豐》,《朱子全書》第二十二冊,第2434頁。
14.陳來:《朱子書信編年考證》,第344頁。
15.《晦庵白文公師長教師文集》卷五十七《答陳安卿》,《朱子全書》第二十三冊,第2726頁。
16.李建平易近:《陶寺遺址出土的朱書“文”字扁壺》,《中國社會科學院現代文明研討中間通訊》第一期,2001年1月。
17.吳寧:《〈周易〉之“文”——以〈賁〉卦為中間》,《中國哲學史》2019年第2期。
18.[日]荻生徂徠:《論語征》,《論語征集覽》卷之十二,觀濤閣版,第15頁。
19.相關研討可參[日]平地年夜毅:『晚世japan(日本)の「禮楽」と「修辭」——荻生徂徠今後の「接人」の軌制構思』,東京:東京年夜學出書會,2016年。
20.[日]荻生徂徠:《論語征》,《論語征集覽》卷之一,觀濤閣版,第21頁。
21.《晦庵白文公師長教師文集》卷五十《答程正思》,《朱子全書》第二十二冊,第2324頁。
22.陳少明:《“四書”系統的論說結構》,劉笑敢主編:《中國哲學與文明》第9輯,漓江出書社,2011年,第219頁。
23.朱熹:《晦庵師長教師白文公函集》卷四十七《答呂子約》,《朱子全書》第二十二冊,第2184頁。
24.呂欣:《宋孝宗時期朱子三封事發微》,《朱子學刊》第26輯,黃山書社,2015年,第134-151頁。
25.呂欣:《試論朱子經典系統中〈易〉與〈四書〉的關系》,《黔南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5月刊。
26.陳少明:《“四書”系統的論說結構》,劉笑敢主編:《中國哲學與文明》第九輯,第246頁。
27.陳少明:《“四書”系統的論說結構》,劉笑敢主編:《中國哲學與文明包養網》第九輯,第251頁。
28.[日]中島隆博:《解構與重建——中國哲學的能夠性》,東京:東京年夜學教養學部綜合文明研討科共生のための國際哲學研討センタ一(UTCP),2010年,第103頁。更多相關研討參見[日]中島隆博:《殘響の中國哲學——言語と政治》,東京:東京年夜學出書會,2007年,第123-140頁。
29.[日]中島隆博:《解構與重建——中國哲學的能夠性》,第104頁。
30.[日]川原秀城:「戴震と西洋暦算學」,[日]川原秀城編:『西學東漸と東アジア』,東京:巖波書店,2015年,第207-208頁。
31.戴震:《古經解鉤沈序》,《戴東原集》卷十,《戴震全書》(六),黃山書社,1995年,第377頁。
32.[日]川原秀城編:『西學東漸と東アジア』,第208頁。
33.[日]安田二郎,近藤光男著,『戴震集』,東京:朝日新聞社,197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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